导言:我手里握的是手术刀,不是匕首
1
凌晨00:27,3床的床头铃响起,响彻整个护士站,我像是被按了一下开关,猛地起身,赶紧过去。
半小时前,3床病人的呼吸节律略有改变,人较前也有些躁动,心电监护显示:指尖血氧饱和度为95%(正常值为94%以上)。
我将情况报告给值班的张医生,被嘱暂且观察。
零点二十八分,我来到3床病房询问呼叫原因。
“靓女,请问怎么了?”我轻声问三床病人的家属。
女人看都没看我一眼,指了指病床上的病人,“他想抽烟,借个打火机给我。”说完竟从口袋里拿出香烟。
手机重复播放着抖音里夸张的笑声,与病房的宁静显得格格不入。
我诧异地看向她,仿佛自己听错了,问道,“他想抽烟?”
“对啊,不可以吗?”她对我的质疑有些不满,缓缓抬起头,瞥了我一眼。
“当然不可以,医院是禁烟的。”我斩钉截铁地回答。她对我的回答置之不理,我只好解释道,“吸烟有害健康,不利于病情发展,而且病房有氧气装置,吸烟会引起爆炸。”为了确保她能理解我说的话,我有意放慢语速。
“知道了,知道了。”她撇撇嘴,摆手示意我离开。我还没走出病房,就听见她跟隔壁床的家属抱怨:“呵,烟不让抽,一天到晚就输液,这药水用了没效果不说,人还更差了!”
“不可理喻,住院不输液还应该给烟抽?”我心里犯嘀咕。
走到办公室,我提醒张医生病人家属不易沟通,她笑了笑:“家属也是太过关心病人,目前可能还没有接受病人的病情。他们不懂,我们向他们解释清楚就好了,互相理解嘛,你说是吧。”
张医生说完,还不忘嘱咐我密切观察病人的血氧情况。
2
凌晨一点,走廊的灯已半数熄灭,昏暗的灯光中透着病人们的鼾睡声。我起身查房。
为了避免惊扰病人,我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,看到3床病人的监护仪上血氧饱和度的数字已跌到91%。
我本想查完整个病区再回来看看,刚要踏出病房的门,监护仪便发出“滴滴”的警报声。
我赶紧夺步回头,血氧已降至86%且正缓慢下降。
多次拍背吸痰无效后,我只好调高氧流量。
做完这些,我小跑回办公室,“张医生,3床血氧跌到86%,呼吸有点急促。”
张医生正与其他病人家属讲解白天的检查结果,听见我的呼叫,她边起身拿听诊器,边说:“目前病情就是这样,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个紧急病人,如果还有问题麻烦您稍等一会儿。”
我们赶到时,3床病人的家属正跟人打电话,声音带着哭腔:“你们快来啊,爸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“家属跟我来签个字。”张医生拿出知情同意书,将家属领到病房外。
“现在病人血氧不好,我之前跟你说过,脑干作为我们的生命中枢,控制着心率、呼吸等重要功能,病人脑干梗死已发展到病情高峰期,生命危在旦夕,现在需要马上进行气管插管,必要时可能还会上呼吸机……”
“那还能治好吗?”张医生还未说完,家属便打断了。
“现在病人处于缺氧状态,我们会给他插一条管子帮助他呼吸。等病情稳定后再拔管,希望你配合我们治疗。如果你没别的疑问就在这签字吧。”张医生催促家属签字,眼神一刻不离监护仪。
“怎么突然会这样啊,是不是那个针水……”家属似乎还有什么想问,握笔的手犹豫了几秒才签字。
收好知情同意书,张医生将枕头垫在病人肩下,使头部后仰。
戴手套,插管,退导丝,一气呵成。这一切不到十分钟,病人的血氧数据逐渐上升,我和张医生都松了一口气。
还未走出病房门,我们就被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拦住了去路。
那人张口就向张医生吼道,“我爸怎么会突然这样,今天早上还好好的,是不是你们用错药了?”
“阿海你别着急,听医生说。”旁边的家属小声劝他。
“我们回办公室慢慢说。都凌晨了,我们不影响其他病人休息好吗?”面对家属的质问,张医生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回办公室干嘛!你们医术差劲还怕让人知道吗?现在躺床上的又不是你爸,你当然能慢慢说!”阿海的情绪愈发激动,有些无语伦次。
“今天早上我看过你开的针水,全是高价药,我都拍下来了,我跟你说。”说完掏出手机抵在张医生的脑门上。
“你是不是要钱,要钱我给你,干嘛害我爸!”
那张憋红的脸和粗声的喘息着实吓到了张医生,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。眼看形势不对,我赶紧打电话给保卫科。
“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……”张医生坐在地上继续劝说阿海。
话还没有说完,阿海又想冲上来。“呸!理解,你们医生就只会说理解!”他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,目光鄙夷地看向张医生。
张医生抬头直视着他,突然从地上跳起来,“我怎么就不能理解了,啊?我已经向你们多次解释病情,你们有配合过治疗吗,还问护士能不能抽烟,你爸这病是我害他得的吗?我也想他明天醒来就好好的。”
在场的人被她的气魄给震慑住了,张医生这时却小声啜泣起来。
阿海面对张医生一连串的质问,身子僵住了一般,他呆呆地看向张医生,不知如何回答。
我和张医生一起回办公室,她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,突然想起了什么,对我说,“你刚才是不是通知保卫科了,再打个电话,让他们回去吧,事情不要闹大了。”
我才从惊吓中缓过来,迟迟说出一个字,“好。”
3
凌晨三点,阿海来到护士站,已没有了刚才的气势。
阿海直截了当地对我说:“护士你实话告诉我,那个张医生我信不过,她是不是太年轻,资历不够,给我爸滥用药?这网上明明说用这些药,但我看医生一个也没给用。我爸来医院的时候还能和我说话,怎么现在叫都很难叫醒。”
我接过他的手机,一看,差点骂脏话,“天呐,你这是什么眼神啊!”我有些哭笑不得。
“这是回答脑出血病人的提问,且不说答案千篇一律,更何况你爸是脑梗死。两种完全不同的病,完全相反的用药,并且里面的很多药物早已不是常规用药了。你看回答时间——2009年,现在都2018年了。”
阿海睁大眼睛看了看手机,又看看我:"啊?我爸不是中风吗?我老婆说是的啊!"
"中风是没错,问题中风也分出血和缺血。你爸是缺血,就是脑梗,梗塞的部位在脑干,所以是脑干梗塞。这个病是逐渐发展的,现在是脑水肿高峰期,病人情况会比较差,如果熬过去就会越来越好。"
我见他脸红得说不出话,故意问他,“你们两夫妻之前没听医生讲病情吗?”
"之前一直是我妈在照顾,我们俩刚从外地回来。"他若有所思地重复锁屏—解锁的动作。
“我们张医生是正经医科大学毕业,现在虽然还有书生气,总比网上的医生了解你爸的病情吧,你真是……唉!”我忍不住叹息。
阿海尴尬地朝我笑了笑,端着他的手机离开了。
阿海离开后,我在座位上怔了许久,为张医生感到百般委屈。
4
早上八点,是医生查房时间。
主任听张医生汇报病情后询问家属意见。
张医生不自觉地看向阿海,眼神里还有余悸,身子不禁往主任背后挪了一点。
阿海走到张医生跟前,低着头,过了半天才说出一句:“张医生,是我不对,误会你了,往后只要是对我爸病情有好处的,你放心用药。”他的语气格外诚恳,和昨晚判若两人。
张医生从主任身后往前站,顺势接道,“感谢你的理解,昨晚我也不够专业,由于我个人的原因,情绪有些失控。但是烟可不能再抽了,就算康复了也要开始戒烟。”张医生打趣他的时候,语气依然认真严谨。
病房里的气氛比夜里温热许多,我看向张医生,她的目光正放在床上的病人身上,许是想起了些什么......
你是否遇到过不信任医护的患者家属?最后你是怎么解决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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