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丨空欢喜 来源丨医学界精神病学频道
小编前言:想了很久没想出标题,和作者大佬聊了聊,大佬忽然问我,你知道精神病院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?是一格一格的,一开始我不懂。然后她给我发了这张图,瞬间心酸。
曾有人说,医院的白墙聆听了比教堂更多的祷告,也有人说,医院病房是暴露人性的最佳场所。
而对于精神科的专科医院来说,很多东西都仿若少了忌惮,变得更加温情伟大或者赤裸裸。 阿芳是我们科室的元老级病人,在我们科住了八年,今年59岁。前几天因为起身太急摔了一跤,照片提示右股骨腓骨骨折,需要转到外院手术。
主治医生联系她的女儿,才发现号码已经换了,辗转了好几翻才联系到她女儿,将情况说明,希望他们尽快安排人过来给阿芳办理转院手续。
阿芳女儿当天下午就来了,简单了解情况后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态度:“我愿意签署放弃治疗的协议书,她以后有什么事都跟我没关系,我也不会来找你们麻烦。”
主治医师:“阿芳这种情况是属于政府特定扶贫对象的,大部分医药费都可以报销,我跟外院的骨科医生沟通过,她情况还可以。”
阿芳女儿:“不是因为钱,我恨她,小时候对我又打又骂,凭什么现在又拖着我给她治病?而且她是个疯子,谁知道把她带出去会做什么!”
主治医师:“阿芳情况现在很稳定,早两年就可以出院了,只是一直联系不上家属。”
阿芳女儿:“那好,既然您这么说,麻烦您给我签一个她不会再发疯的保证书,我就把她接出去。”
主治医师:“......不好意思,我们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给你签这种协议书。”
阿芳女儿:“连你都不能保证她以后不会再发疯,那我怎么敢接她出院?更何况我和我老公都是双职工,连自己的孩子都顾不过来怎么照顾她?”
主治医师:“那你今天过来是什么打算呢?”
阿芳女儿:“签署放弃治疗协议书,你们以后不要再找我了。” 新病人小于,刚入院不过 10 天,初步诊断是未分化型精神分裂症。
经常过来看他的是他父亲,那天探视的时候小于上了一次厕所,他父亲就强行要求医生给小于开止泻药的家属,理由是我儿子从来不会这个时候解大便,肯定是拉肚子。医生核实情况,确定小于不是拉肚子后好说歹说说了一个上午把人送走。
小于父亲临走之前留了 7 个苹果放到护士站(重症病人食物统一保管),要求护士每天给他儿子吃一个。
因为天气原因,第四五天的时候苹果已经有点不新鲜了,护士怕苹果坏了就上午一个下午一个给小于吃了。一周后再来探视,问小于发现居然有两天没有苹果吃,然后大闹护士站说护士偷吃病人苹果。当班医生护士巴拉巴拉解释一通无果。
小于父亲眉毛一横:“你们居然让我儿子吃不新鲜的水果?”
当班护士:“那您下次可以少存点,多来几次就好。”
小于父亲:“我一趟来回几个小时,生意损失你们负责?”
当班护士:“那下次不新鲜的我们就及时清理掉,不会再给小于的,您放心。”
小于父亲:“清理掉?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借机偷吃!”
当班护士:“其实不吃苹果也可以的,医院食堂伙食还可以。”
小于父亲:“你们这什么黑心医院,我自己花钱给儿子买吃的你还不让?”
当班护士:“......”
苹果:怪我咯?
老病人阿伟,精神分裂症伴轻度发育迟滞。我们科室住了十多年,偶尔会有其哥哥和六十多岁的母亲过来看他。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母亲自己过来,一个头发花白但是精气神很足的老太太。
老太太每回过来总要带很多吃的过来,上至自己做的饭菜下至水果面包甚至是辣条,但是阿伟有个暴饮暴食还不知饥饱的坏习惯,时常会发生噎食,所以他在科室吃饭都会有专人看护,但是在探视的时候老太太心疼儿子,于是就有了妈妈拼命给,儿子拼命狼吞虎咽,看护人员拼命劝的“和谐”场面。
然而工作人员的任何劝说只会惹来白眼和带有浓重地方特色的、绵绵不绝的粗口。
有个护士曾试图强制拦下老太太带的容易发生噎食的食物,还惹的老太太勃然大怒,锋利的手指甲对我们的护士又掐又抓,伴随着口水喷溅的难听粗口,其他同事听到动静出来制止,老太太当即一拍大腿就坐在地上开始哭嚎,粗口中夹杂着“这么多人打我一个老太太,我要去找院长投诉”云云。
挨打的护士看着被抓的破皮入肉,血迹斑驳的前臂,眼眶都红了,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的转身去治疗室处理伤口。
在精神科长期住院的病人,除开偶尔科室集体活动,有无家属送来的零食吃大概是衡量幸福指数的唯一标准了。有不间断的零食至少代表两个意思,家里人很疼你以及有出院指望。
但是宽宽是特例。
宽宽每个月都能收到不同的零食大礼包,有国内的茶面点心,也有国外饼干糖果,甚至他还会一脸得瑟跑到护士站打电话,指明要某某牌的无糖甜食。当然,基本上都能如愿以偿的在每个月月末的时候收到。
但是宽宽的病例上写的是,父母早亡,独生,未婚,发病前以跟着父母打散工为生。由政府及村委承担相关事项,享受特困扶贫和特殊病种补贴。
直到今年过年的时候,我值班才看到那个一直给宽宽寄吃的女孩,很年轻,宽宽一脸自豪的跟我们介绍:“我表侄女,现在可出息了,在国外工作。”
“她父母走的早,在我家住过几年。后面自己读书成才,不像我。”宽宽说这话的时候,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。
后来他侄女走了,我们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侄女接他出院。
他说:“出院干嘛呢?没得拖累了人家女娃娃。” 你说,一个人,不知道从哪里来,也不知道之后该到那里去,会不会很绝望?
可是在这个方格世界,这样的人好多好多。
很多病人送来了之后,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的家属了。电话永远打不通,通讯地址是假的,名字也是假的。
从此他们的世界就只剩下那一个个方格。
我们想通过身份证号寻找他的祖籍地,找到当地村委,只得到了一句“不清楚”。只好作罢,这个方格世界将会是他们今后全部的人生和最终的归宿。
他们的人生哪去了呢,被谁弄丢了?
疾病?家人?我不知道。
其实最初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是想做个轻松吐槽向的,也没想到写着写着就这么沉重了。这份工作虽然辛苦,但这之中的辛苦远比不上面对家属放弃的无力和心酸。
其实很多病人在我们眼中都很可爱,但家属却避如蛇蝎。作为医护人员,我们能做的毕竟有限。
其实,零食、探望对于患者来说,远没有家人传递给他们的一个信念重要,一个等待他康复回家的信念,一个最后会走出方格世界的信念。
精神医院的病人和其他病人没什么区别,他们同样都只是病了,只要给予他们一样的治疗和关怀,他们的人生,其实本可以和我们一样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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